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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興衰之道——鐵·制度·文化(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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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興衰之道——鐵·制度·文化(一)
大國興衰之道——鐵·制度·文化(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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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國興衰之道——鐵·制度·文化(四)
大國興衰之道——鐵·制度·文化(五)
第六章 虎頭蛇尾話造船
[作者:愚蠢小豬 轉貼自:烏有之鄉(xiāng)]
第六章 虎頭蛇尾話造船
第一節(jié) 30名中國熟練造船鐵工
那個時代,鐵和大炮代表國家的力量,絲綢和棉紡代表國家的溫飽,而船則是代表國家的發(fā)展。在那個時代,造船絕對是高科技,體現(xiàn)了國家綜合技術水平,大概相當于今天的飛機和半導體信息產(chǎn)業(yè)吧。即便是現(xiàn)在,造船也是高科技。當代中國雖然是世界第三造船大國,但造船所需的鋼板一半需要進口,船用設備超過8成也要進口,實際上中國并沒有造船能力。船裝上大炮可以大殺四方,裝上白銀絲綢棉布茶葉陶瓷,則可以自由貿(mào)易。西方是靠船仗劍經(jīng)商,發(fā)展起來的。
中國近代衰落,實際是從甲午戰(zhàn)爭開始。此前的鴉片戰(zhàn)爭,中國雖然也戰(zhàn)敗了,但情有可原,英國代表西方文明,代表民主自由,似乎被英國打敗還是件值得慶幸的事。鴉片戰(zhàn)爭一聲炮響,給中國帶來了民主自由。甲午戰(zhàn)爭給中國造成的傷害,實際遠遠不是賠償了2億多兩白銀。小國日本,一直以來是中國的跟班,傳承中國的文化和技術,卻也打敗了中國。從此開始懷疑批判自己的文化傳統(tǒng),找不到自信了。近代日本的遭遇與中國相似,與西方對抗失敗,自己奮發(fā)圖強大煉鋼鐵土躍進洋躍進,也是不斷挫折失敗。但失敗了能夠再爬起來不斷奮斗,激勵他們的實際是頑強的自信,“彼も人間なり、我も人間なり(他們是人我們也是人)”“成せば成る(如果做就能成)”。
但中國從甲午戰(zhàn)爭后找不到“人”的感覺了。沒有了“人”的自信,就沒有競爭的勇氣,于是不斷招致更大的失敗,導致更大的自卑,形成惡性循環(huán)。當代先進的中國知識分子已經(jīng)徹底否定自己的文化和歷史,甚至徹底否定了自己的民族,中華民族從一開始就不應該生活在這地球上,要做三百年殖民地,準備徹底投降,徹底喪失了“人”的自信。逆向種族歧視,還滿世界追殺圍剿中國的“民族主義”,成為當代一景,在地球上估計就中國這一家吧。
甲午戰(zhàn)爭給中國的震撼是巨大的,直到現(xiàn)在對甲午戰(zhàn)爭反思的研究和文章都可謂汗牛充棟。討論最多的是參加這場戰(zhàn)爭的主角——船。中國的船沒有不如日本啊,但為什么戰(zhàn)敗了呢。反思的矛頭直指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無非是封建專制腐敗之類,一直挖到幾千前的爛根,最后的結論就是中國一直以來“德”就有問題,所以導致失敗。太平洋戰(zhàn)爭的失敗對日本的影響巨大,但日本人從來就沒有反思過自己的“德”有問題,就是自己的船不行。于是架空歷史的反寫小說很多,想象當時的日本如何有更先進的船,使美國俯首稱臣。
甲午戰(zhàn)爭失敗的真實原因其實就是船,沒有那么多的大道理。如果中國傳統(tǒng)制度文化要負什么責任,那就是市場經(jīng)濟制度和信仰。市場經(jīng)濟的文化和制度的信條是“造船不如買船,買船不如租船”。對“德”的反思解決不了具體的“船”問題,戰(zhàn)爭失敗是必然的。直到今天,當代中國人依然堅決捍衛(wèi)“造船不如買船,買船不如租船”的市場經(jīng)濟信條,發(fā)展比較優(yōu)勢,參與國際大循環(huán),難道準備迎接另一次大失敗?
讀日本的造船史,除大煉鋼鐵大躍進時代,薩摩藩僅憑簡單的示意圖,調(diào)動日本傳統(tǒng)的技術力量,自力更生建造四處漏氣的蒸汽船“云行丸”外,其它都乏善可呈。薩摩建造“云行丸”后,感到自己的財力無力承擔相關的投資就早早收場了,轉向買船。幕府相對財大氣粗,引進法國技師和設備,繼續(xù)堅持造船,但能夠一提的就是小型“千代田”型蒸汽輔助動力的風帆戰(zhàn)艦,31米長,60馬力。維新后,幕府的造船廠被新政府接收。主要形成了海軍橫須賀造船所,工部省的長崎造船所和兵庫造船所。這些造船所沒有多少本事,最多只能造1千多噸的木船,或者鐵骨木船。比如,1883年長崎造船廠為釜石制鐵所建造的專用運輸船“小管丸”,才是1千多噸的木船,建造完成時釜石制鐵所也倒閉了。
其時,世界造船技術已經(jīng)開始從鐵船向鋼船邁進了,日本還在造木船,所謂造的鐵船,也只是進口散件的組裝。造成這結果的原因之一是,西洋木船的工藝流程與日本木船沒有太大差別,造木船的大工容易找,日本還遠沒有“鐵”的基礎。另一個原因是指導設計施工的西方技師是從上海聘請的,當時日本只是化外之地,水平不高的才流落到日本。這些洋技師翻來覆去就是只能造這些不入流的船,于是就早早解雇了。但什么樣的師傅帶什么樣的徒弟,培養(yǎng)出的日本技師水平也不高,突破不了原來的框框。
相對于這些官辦企業(yè),外資造船廠——神戶鐵工所顯得一枝獨秀,不僅木船建造技術高,1880年代初開始建造鐵船,技藝水準讓那些官辦造船廠望塵莫及。市場經(jīng)濟的優(yōu)越性放之四海皆準,有積極性和沒積極性是兩重天。神戶鐵工所的人員構成很讓人吃驚,除了約10名西洋技師外,有中國人30名,日本人450名,人數(shù)是工部省兵庫造船廠的3倍。聘請西洋技師好說,聘請這些中國人很讓人費解,他們是熟練的造船鐵工,其時日本熟練鐵工非常少。這些熟練的中國技術工人從哪來的,很讓人感興趣。日本的記載很簡單,是從中國江南制造總局和福州船政局來的。雖然當時這些亞洲最大的造船廠也是聘請西方技師指導,但培養(yǎng)了大量的熟練造船鐵工,日本非常缺乏。
第二節(jié) 中國造船虎頭的開始
中國最早提出造船的當屬林則徐。他在與英國對抗的過程中也意識到了“刀的時代結束了”,提出“師夷長技以制夷”的主張。這與日本武士的認識過程相同,這大概是實踐決定認識吧。但林則徐提出購買、并進一步仿造近代軍艦的想法和實踐遭到朝野上下的激烈反對,道光帝甚至在林則徐建議造船的奏折上朱批道:“一片胡言”。造船意味著要中央政府出錢,并出面組織各行各業(yè),這是干預經(jīng)濟的行為,有違帝國市場經(jīng)濟的原則和傳統(tǒng)。
林則徐的方案被否定之后,中國依舊是舊式水軍,對內(nèi)不能鎮(zhèn)壓太平天國,對外則是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失敗。隨著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的結束,出現(xiàn)“中外和好”之局,太平天國成為清政府的“心腹之患”,從19世紀60年代初清廷開始考慮仿造或向西方購買軍艦以鎮(zhèn)壓太平天國。這時,距林則徐提出的建立近代海軍的建議已整整20年矣!而就在這20年間,西方的海軍發(fā)生了飛躍性發(fā)展,蒸汽艦已逐步取代帆艦成為海軍的主要艦只。
清政府準備建立近代艦隊的消息傳出后,英國反應最為迅速,其駐華外交官和其他人員等立刻到總理衙門向恭親王勸說建造輪船不如買英國輪船。只要花幾十萬兩銀子就可從外國買一支艦隊,請外國軍官和水手。恭親王為英國方面建議所動,認為曾國藩等人提出的造船,緩不濟急。經(jīng)過一番曲折后,1863年1月中旬,在英國購買籌建艦隊,聘請英國海軍上校阿思本為總司令,因此史稱“阿思本艦隊”。阿思本于當年9月率艦隊駛抵中國。但最后因指揮權問題達不成協(xié)議,只能將兵員遣散,艦隊駛回英國變賣。又經(jīng)過一番討價,決定價款歸還中國,但中國要支付阿思本和其他水兵一筆不小的遣返費?傊@一買一賣,清政府損失了數(shù)十萬兩銀子。
中國第一次嘗試建設近代海軍這這么夭折了。1864年5、6月間,隨著湘楚軍會攻天京的開始,太平天國的滅亡已經(jīng)在即。中國下一步怎么走、軍事和政治上往哪條路上發(fā)展,已經(jīng)成為一個亟需定奪的緊要問題。在這個關頭,李鴻章向北京城王府井東堂子胡同里的總理各國事務衙門寄出了一封石破天驚的信件:
“鴻章竊以為天下事窮則變,變則通。中國士大夫沉浸于章句小楷之積習,武夫悍卒又多粗蠢而不加細心,以致所用非所學,所學非所用。無事則嗤外國之利器為奇技淫巧,以為不必學;有事則驚外國之利器為變怪神奇,以為不能學;不知洋人視火器為身心性命之學者已數(shù)百年!櫿乱詾,中國欲自強,則莫如學習外國利器;欲學習外國利器,則莫如覓制器之器;……欲覓制器之器與制器之人,則或專設一科取士。士終身懸以富貴功名之鵠,則業(yè)可成、藝可精,而才亦可集!
遠遠超出時人理解力的“異端邪說”,正為阿思本艦隊失敗抑郁不已的恭親王看來,卻不啻一莫大的鼓舞與共鳴。6月2日,也就是太平天國的“天王”自盡的次日,這位“輔政賢王”領銜全體軍機大臣向那位尚少不更事的同治帝遞交了一份奏折:
“查治國之道,在乎自強。而審時度勢,則自強以練兵為要,練兵又以制器為先。自洋人構釁以來,至今數(shù)十年矣。迨咸豐年間,內(nèi)患外侮一時并至,豈盡武臣之不善治兵矣!抑有制勝之兵,而無制勝之器,故不能所向無敵耳……臣等每于公余之際,反復籌維,洋人之向背,莫不以中國之強弱為衡……我能自強,可以彼此相安、潛懾其狡焉思逞之計。否則我無可恃,恐難保無輕我之心。設或一朝反復,誠非倉促所能籌畫萬全。今既知其取勝之資,即當窮其取勝之術,豈可偷安茍且,坐失機宜?”
經(jīng)過買船的教訓,現(xiàn)實的征戰(zhàn),使他們逐步認識到需要擺脫傳統(tǒng)市場經(jīng)濟的束縛,要嘗試造船了。這一年是公元1864年,大清同治三年,恭親王32歲,李鴻章41歲,左宗棠52歲,曾國藩53歲。
但此時的中國依然是市場經(jīng)濟體制,無為而治的市場經(jīng)濟思想根深蒂固,所以才會有今天的中國人看起來不可思意的買艦隊的想法。經(jīng)過實踐教訓的畢竟只是少數(shù)人,中國中央政府沒有一個清晰的發(fā)展思路和通盤計劃,更不要說劃撥充足的專項經(jīng)費。這一點與日本非常不同,日本有中央計劃,全盤考慮,還不惜打了場內(nèi)戰(zhàn)集中全國的財力。雖然激情很高但經(jīng)驗不足導致洋躍進失敗,但失敗后總結經(jīng)驗教訓再爬起來繼續(xù)奮斗。中國整個運動的主心骨在地方,心憂時務的地方軍政大員——總督、巡撫、將軍們自行設計、自創(chuàng)標準、自籌經(jīng)費。但是,由于中國民主憲政的政治體制,他們招致的反對聲音也非常大。
1865年李鴻章在上海成立“江南制造總局”。1866年,曾國藩因為在北方剿捻失敗被回調(diào)兩江。李鴻章率兵北上剿捻。上海的洋務在之后數(shù)年由曾國藩接手承辦。1870年代初,這座初具規(guī)模、富于近代工業(yè)氣息的兵工廠不僅已經(jīng)成為黃浦江邊惹人注目的風景,就是在整個遠東也稱得上首屈一指。
1866年,左宗棠創(chuàng)辦福州船政局。不久,左宗棠被調(diào)任陜甘總督,推薦林則徐的外甥和女婿沈葆禎總理船政。到1868年夏,船政局各項基礎設施大體完工。其中船廠擁有4座船臺,能夠建造龍骨長100米,排水量2500噸的船舶;還有一座引進法國輪機、鐵板制成的鐵船槽(即浮船塢),長30丈、寬15丈,專供修理輪船之用。局內(nèi)各處以窄軌鐵路相通。全局員工多達3000余人。福州船政局建成之時,是整個遠東規(guī)模最大、設備最齊全的近代機器造船企業(yè)(同期的日本海軍橫須賀造船所雇工還不足100人)。沈葆禎為船政局的創(chuàng)立和中國近代海軍事業(yè)的起步做出了卓越的貢獻,他是晚清自強運動中第一個觸及具體技術操作層面的人物,也是那一代中國人中最富識見的少數(shù)幾人之一。
中國的造船起步時轟轟烈烈。江南制造總局從1869年到1876年,平均一年一艘,完成了7艘艦艇。福州船政局從1869到1874,按計劃共制成炮艦10艘,運輸船5艘。值得一提的是1872年下水的“揚武”艦,排水量1560噸,1130馬力。該艦是福州船政局早年所建軍艦中最耗工、費料、成本最高的一艘,也是公認意義上的中國乃至亞洲第一艘近代巡洋艦。江南制造總局1874年建成的“鎮(zhèn)安”艦,排水量2800噸,1800馬力,則是當時亞洲建造的最大近代巡洋艦。這兩艘軍艦可以說是鐵骨木皮時代的顛峰之作。日本船廠要達到同樣的能力要到1880年以后了。最大的技術跨越是1875年下水1876年完工的“金甌”艦。雖然不大,排水量僅195噸,功率304馬力,但卻是劃時代的鐵船!達到當時世界先進水平。此時的日本還沒有鐵船的生產(chǎn)能力。在“金甌”的背后,似乎能夠看到那些后來流失到日本的那些熟練造船鐵工的身影。
但是,這輝煌的背后卻是大量的資金投入。而作為缺乏重工業(yè)基礎的中國,每一艘國造艦船的原材料都須依靠進口,制造工作均由洋匠指導進行;所謂自行設計,大半還是測繪外國圖紙。成船數(shù)量既少,工期自然延長,原材料和工程費用即不斷上升,以至于國造艦船的價格大大高于外購艦艇,“造船不如買船”的效益已經(jīng)昭然若揭。鄭觀應日后在《盛世危言》中評價如是:“中國造船,無論木、鐵、鋼、銅等料,無不購諸外洋,縱使價不居奇,而運載有費,行傭有費,奸商之染指有費,其成本已視外國懸殊。”據(jù)估計,船政局自建船只僅工料費就比外國同類產(chǎn)品要高50%—60%,這直接導致了船政局5年中的投入由原定的300萬兩增加到了超過500萬兩。
1871年,大學士宋晉以“糜費太重,名為遠謀,實為虛耗”為題,要求“將滬閩兩處造船暫行停止,額撥經(jīng)費轉解戶部,已成之船租給殷商”。其實創(chuàng)辦之初就面臨輿論壓力與言官掣肘。左宗棠非常坦然地描述到:“非常之舉,謗議易興。創(chuàng)議者一人,任事者一人,旁觀者一人”,“始則憂其無成,繼則議其多費,或更議其失體,皆意中必有之事”。但倘若因此就“謂我之長不如外國”,就會“導其先可”,“讓外國擅其能”。面對此勢,他愿以“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堅決姿態(tài),毅然為之。從左宗棠的這些言論,似乎可以竊見當時一個民主自由的中國。其時的日本專制獨裁,政府用“富國強兵”堅決鎮(zhèn)壓“自由民權”。
除宋晉等人的阻撓外,洋務集團內(nèi)部也有不同的聲音,主要集中于所造艦船的性能和經(jīng)濟效益。從技術水平上說,中國所建造的鐵骨木皮快速巡洋艦雖然是顛峰之作,但世界主流戰(zhàn)艦已經(jīng)由木質(zhì)轉為鐵質(zhì),它們建成就已經(jīng)落后于時代了。而中國國造艦船的兩個主要基地福州和上海所能建造的最大型艦艇還是鐵骨木皮的巡海快船。倘若想要跟上世界潮流,就必須大幅度更新設備改產(chǎn)鐵船,而這需要大筆的資金!敖甬T”雖然是鐵制,但太!由于經(jīng)濟效益的壓力,福州船政所造軍艦,“無事之時,以之籌轉漕”,“有事之時,以之籌調(diào)發(fā)”,平時擔負漕運,戰(zhàn)時軍用,可以充分利用、節(jié)省經(jīng)費。這導致船政局所造軍艦除“揚武”外,普遍設有貨艙,“船身高聳,船輪遲緩”,反而“兵商不分”、“兵商兩絀”,適得其反。
下面該怎么辦?對于1870年代后期的中國來說,1874年日本臺灣出兵,已經(jīng)把迫在眉睫的日本威脅擺在了面前,為拱衛(wèi)海疆、應對來自海上的威脅,中國需要在短時間內(nèi)建設起一支足以自保的海軍。近代中國是綜合國力的集中體現(xiàn),在重工業(yè)基礎匱乏的中國,要完成這樣一個過于宏大的目標幾乎是不可能的——技術、設備、人員都不足,最糟糕的是我們沒有時間!在沒有足夠時間實現(xiàn)國造艦船技術進步這一長遠利益的態(tài)勢下,中國只有選擇通過外購以在短期內(nèi)集結起一支技術先進、數(shù)量眾多的近代海軍,應對短期的目標。
我們不禁要感嘆:中國近代史上存在著諸多此等的兩難局面。作為決策者的李鴻章和恭親王們自然不可能有后世學人“激揚文字”、臧否前人的豪氣與閑情;他們只能依據(jù)當時歷史的態(tài)勢,作出最有利于當下時局的決策。
上面是當代中國人的認識,也是當時中國人的認識。中國要先發(fā)展經(jīng)濟,提升綜合國力,才能再從事這些現(xiàn)代化事業(yè),歷史總是這么相似的令人憔悴。種種必然和偶然因素交織,特別是經(jīng)費問題,導致江南制造局的造船業(yè)務在1876以后停頓下來,實現(xiàn)鐵船跨越的“金甌”成了絕唱。它又一次恢復成規(guī)模的造船,要到1905年局塢分立之后。福州船政局則早在1874年后就停頓下來。
經(jīng)過一番嘗試后又必須面對現(xiàn)實回到買船的道路,這與當年薩摩藩放棄自主造船經(jīng)歷相似。薩摩藩提出的新方針是“富國強兵”,中國的洋務運動的重心也從“自強”轉為“求富”。如果有什么不同,就是薩摩沒有忘記“富國”的目的是為了“強兵”。于是,薩摩統(tǒng)一日本后,就集中日本的財力積極推進造船。中國則把“求富”,提高綜合國力本身當作目的。于是后面的發(fā)展軌道完全不同。
現(xiàn)在大勢又重新回到買船。但李鴻章等人并未就此放棄。1880年李鴻章向英國訂購“超勇”、“揚威”兩艦,這種樣式新穎的撞擊巡洋艦就吸引了大半個中國的眼球。被吹噓的神乎其神的“破鐵甲艦”功能、大口徑的主炮、新式的魚雷武器……這一切都足以令她們成為中國艦艇中的新寵兒——雖然實際效果還是另一回事。1881年她們完工歸國,所到之處,士民爭相圍觀,盛況空前。在福州,在廣州,大批官員上艦參觀,整個行程充斥著溢美之辭。大概相當于今天中國購買俄羅斯的“現(xiàn)代”級驅逐艦吧,“航母克星”也是神乎其神。
1881年英國方面向李鴻章提交了一份在此兩艦基礎上改進型巡洋艦的設計方案,希望李鴻章能繼續(xù)向英國購艦。但李鴻章經(jīng)過與德國海軍部的咨詢,認定該改型航海性能還是改進不大,風浪稍大就會使艦體發(fā)生較嚴重的搖晃以至影響火炮瞄準精度,且依然采用無防護巡洋艦的艦型使之抗打擊能力還是較弱。最終這個方案沒有獲得李鴻章垂青,他改向德國伏爾鏗廠訂購了“濟遠”艦。但李隨后就將這份方案作為對國造巡洋艦的設計和建造指導之用交給了江南制造局,并在不久的將來開花結果。這就是1885年建造的“保民”艦,排水量1477噸,1900馬力。
但這次卻不幸真正成為了一次回光返照。再次造船要20年之后的1905年了。中國不造船了,那些有過造鐵船經(jīng)歷的熟練工人流失到了日本,為日本鐵船躍進準備了人才基礎。對于日本來說,這次真的天上掉餡餅了。
歷史不幸又重演了,中國人的思想認識經(jīng)過百余年后又回到了市場經(jīng)濟的原點,類似的故事又發(fā)生在當代中國。“花費太多,把握不大,要停下來”,于是運十和一大批項目下馬了。我不知道是否有飛機制造人才流落日本,目前日本正進行大型飛機計劃,但日本科研機構和企業(yè)里有大量中國人才,中國已經(jīng)不需要他們了。當代中國迫切需要是提高綜合國力,提高生活水平,增長GDP。那些賠錢弱國的項目停了最好,這與當年中國的認識沒有多少差別,連說詞都幾乎一樣。如果有什么區(qū)別,就是當年那些主張發(fā)展綜合國力的人被稱為頑固派,在當代中國則被稱為改革派。歷史往往就這么讓人哭笑不得。
停頓了20多年后,有消息傳來,中國的大飛機計劃又重新開始了,希望不是又一次回光返照。
第三節(jié) 技術爆炸
我們反思中國的近代歷史,總是喜歡先從文化角度批判,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激揚文字,指責先人如何道德有問題“封建腐敗專制”。然后就是制度有問題,如何不學習西方的先進制度。然后論證出,文化之殤加制度之殤,虧損和失敗是必然的。對文化和制度的批判,百戰(zhàn)百勝,于是文化和制度被不斷革命,但沒有解決最終的“鐵”問題。于是經(jīng)過一百多年,不斷革命改革中又回到了市場經(jīng)濟的文化和制度。
實際上,當時造船的失敗,不是文化問題也不是制度問題。而是當時,1860年代到1890年代,是世界造船業(yè)技術飛速發(fā)展,知識爆炸的時代,大概可以與今天的信息革命,摩爾定理相提并論。在當代中國,運十飛機和半導體產(chǎn)業(yè)被放棄,也是面臨類似的局面,世界的飛機和半導體技術發(fā)展太快,自己辛辛苦苦造出來了,但很快就落后于時代,沒有經(jīng)濟效益。
船的技術進步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外輪被內(nèi)車(螺旋漿)取代。以前的蒸汽船左右兩邊有兩個大輪子劃水,驅動船的前進,“輪船”因此得名。現(xiàn)在被推進效率更高的水下螺旋漿取代了,雖然看不見輪子了,但輪船一詞延用到現(xiàn)在。再是隨著船的高速化,船體需要更加細長,需要用鐵加固。先是鐵骨木皮,再逐步過渡到全鐵船。鐵船比木船自重輕,強度好。隨著冶金技術的進展,煉鋼平爐的普及,1880、90年代后則是鋼制船體。
從木船到鐵船是非常大的技術跨越。對于中國和日本這種傳統(tǒng)造船業(yè)非常發(fā)達的國家來說,轉產(chǎn)西式木船比較容易,各種工藝流程與傳統(tǒng)技法差異不大,容易吸收。但鐵船就完全不同了,要對鐵板進行曲折加工,工藝流程完全不同。先要繪圖,然后根據(jù)圖紙加工成木制曲線板,然后在鐵板上放樣下料,最后把鐵板鉚接起來。整個工藝過程需要熟練的鐵工,但中國和日本沒有,需要培養(yǎng)。相關的設備投資也很大,原有的木制加工設備不能用了。這些都需要巨大的投入。“金甌”雖小,但標志著一個技術跨越。但跨越之后,中國倒下了,因為不符合市場經(jīng)濟比較優(yōu)勢。西方技術在東方生根,再次由日本接過。鋼取代鐵只是材料變化了,工藝流程和設備沒有太大區(qū)別。
第三個技術飛躍就是蒸汽機了。蒸汽機發(fā)明很長時間后,蒸汽機才被裝上船舶,海船就更晚了。船用蒸汽機比陸用蒸汽機的效率更加落后些。因為蒸汽機靠汽化水作功,需要不斷補充水,在大海里只能加海水了。海水里有鹽份,會使鍋爐腐蝕,于是壓力不能太高,容易破裂。船用蒸汽機的壓力通常不到0.4kg/cm2,以保證安全。作為對比,標準大氣壓約為1kg/cm2。這樣的低壓,導致蒸汽機的效率非常低,所以長期以來只能作為風帆的輔助動力。
1834年發(fā)明了冷凝器,使蒸汽冷卻后變成液態(tài)水重新回到鍋爐,蒸汽機可以使用蒸留水封閉循環(huán),不需要外界補充水,避免了鍋爐腐蝕。此外,隨著“鐵”的冶煉技術進步,更強的材料被提供,蒸汽機開始向高壓化發(fā)展。1862年,蒸汽壓力達到4kg,出現(xiàn)兩段膨脹的蒸汽機。高壓蒸汽推動高壓汽缸后還有足夠的壓力再推動一臺低壓汽缸。這種復式蒸汽機的燃料消耗率只有單式的一半。1873年,蒸汽壓力達到10kg,出現(xiàn)三段膨脹的蒸汽機。推動高中低壓三臺汽缸,燃料消耗率又降低為兩段式的一半。1890年代則突破了14kg,出現(xiàn)了四段膨脹的蒸汽機。但此時出現(xiàn)了汽輪機和柴油機,四段膨脹的蒸汽機并沒有得到廣泛應用。現(xiàn)代的蒸汽機都是汽輪機了,汽輪機的雛形就是中國古代發(fā)明的走馬燈。
隨著高壓化發(fā)展。鍋爐的形式,從方形底部加熱,變?yōu)閳A形通過的煙管加熱的煙管鍋爐,再演變?yōu)樗鹨孜坏乃苠仩t。鍋爐形式的變化,體現(xiàn)了“鐵”加工技術的進展。
近代蒸汽船的技術雖然在一日千里發(fā)展,但很長時間不能和不燒煤的帆船競爭。蒸汽船與其說是運貨運人,還不如說是運煤。1860年代是帆船的黃金時代。1868年的統(tǒng)計,英國帆船25,500艘/4,878,000總噸,蒸汽船2,944艘/902,000總噸;法國帆船15,182艘/923,000總噸,蒸汽船433艘/135,000總噸;德國帆船4,991艘/891,000總噸,蒸汽船114艘/56,000總噸。帆船占壓倒優(yōu)勢。
蒸汽船雖然無法與帆船進行經(jīng)濟競爭,但突出的優(yōu)點是定時定點,很少受氣候影響,不象帆船要靠風,便于開設定期航班。那個時代的蒸汽船主要用于開辟殖民地與宗主國之間的用于人員和郵政運輸?shù)亩ㄆ诤骄,所以往往稱為“郵船”。蒸汽船一邊接受政府補貼,雖然蒸汽船的經(jīng)濟效益不高,但能加強對殖民地的控制,補貼是合算的。另一邊則是高昂的船票,因為乘客多是殖民地的官員和到殖民地淘金的冒險家,他們不在乎票價。當然,不考慮經(jīng)濟性的軍事運輸,也大量使用蒸汽船。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蒸汽船的數(shù)量和在整個船隊中所占的比例,英國首屈一指,因為它的殖民地多,德國最少,因為殖民地少。蒸汽船能夠與帆船進行公平的市場競爭,要到1880年以后了。
中國近代造船,從60年代末到70年代中期,正是世界造船技術發(fā)生激變的前期。規(guī)劃建設的時候,世界的主流還是鐵骨木皮。當中國完美建造完成近代鐵骨木皮巡洋艦時,世界已經(jīng)過渡到了鐵船時代!敖甬T”雖然抓住了鐵船的時代脈搏,但無奈太小。如果全面轉產(chǎn)鐵船,剛投資的鐵骨木皮設備就白白浪費了,巨大造鐵船的設備投資怎么出?可以想象技術還在飛速發(fā)展,難道要不斷投資更新設備?軍艦雖然要鐵船,但還可以繼續(xù)造民船啊。但是,此時的蒸汽船對外不能與有補貼的外國蒸汽船競爭,中國也沒有海外殖民地。對內(nèi)不能與中國傳統(tǒng)的沙船競爭。中國的沙船是造船史上的一絕,平頭,阻力小,吃水淺,少擱無礙,現(xiàn)在依然被廣泛應用,當然用上了現(xiàn)代材料還裝上了動力。用還處于幼年期的蒸汽船與在市場經(jīng)濟中錘煉了幾千年的沙船競爭,除非腦子進水了。
李鴻章的腦子還真進水了,除了設立造船廠外,還在1872年設立招商局,并吸引了大量民間資本投資,從事蒸汽船運輸。市場競爭的壓力使李鴻章冒天下大不諱動用職權,讓招商局壟斷官物運輸和漕運。不僅導致當時世論的批判,也成了當年中國不是市場經(jīng)濟的罪證。幸好李鴻章沒有赤裸裸的象英國或者后來日本那樣直接給補貼,他也沒有那個權力,中國是民主憲政的國家,權力是受到制約的。否則又不知道犯下了什么樣的滔天大罪。招商局主要是買船,與外國航運公司競爭,也有過初期的輝煌,業(yè)務也曾經(jīng)擴展到海外。但1880年以后,新式更高效率的蒸汽船層出不窮,繼續(xù)買新船參加市場競爭,經(jīng)濟效益都有疑問了。于是精明的中國人從買船又過渡到租船,招商局專注內(nèi)河和近海運輸,遠洋則租船。
于是,1894年甲午戰(zhàn)爭,中國租用英國的高升號運兵,結果被日本擊沉。后迫不得已用主力艦隊護送6艘招商局的船運兵,結果爆發(fā)黃海海戰(zhàn)。海戰(zhàn)失敗的原因之一是因為在近海,不便艦隊機動展開。這不是什么腐敗制度訓練等原因,而是現(xiàn)實的技術限制,招商局的船不能遠洋。海戰(zhàn)雖然失敗,招商局的船還是完成了運兵任務。
指責先人的道德制度,除了體現(xiàn)我們的道德優(yōu)越感外,不能解決任何實際問題。先人并不比我們笨,從造船開始,到買船到租船,每一步都是在當時具體技術條件下最優(yōu)選擇,符合市場經(jīng)濟比較優(yōu)勢原則。今天的我們不也這么從造到買到租。唯一可能需要指責的就是當初為什么要造船呢,直接租不是更好,走了很多彎路,耽誤了發(fā)展。如果當初把造船的錢投入到最有比較效益的地方,比如房地產(chǎn),每年增值N%,該是多大一筆財富啊。但是,歷史的發(fā)展不是一帆風順的,實踐才能出真知,當初不造船怎么能認識到租船的優(yōu)越性?!就像今天的我們,沒有經(jīng)歷過造東西時代的艱難困苦,現(xiàn)在怎么可能堅定地毫不動搖地走在市場經(jīng)濟的康莊大道上。
但是的但是,從長遠眼光看,沒有本事?lián)е欢彦X是危險的。甲午戰(zhàn)爭的失敗,中國不是輸在銀子上,而是輸在“鐵”及“鐵”制造的鋼鐵機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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